作为00后新手月嫂,半个多月以来,王娟总是在惴惴不安中,脑海常常出现一种可能性——宝宝死了在她手里。更有经验的月嫂告诉王娟,这是“新人期的过度焦虑”,她们安慰她,把经历熬成经验,等干久了就习惯了。
与王娟的担忧对应的是,社交媒体上,很多雇主都担心年轻月嫂无法做好工作,也有越来越多的帖子在询问“月嫂要请年长的好,还是年轻的好?”
的确有越来越多的年轻女性开始从事月嫂行业。成都一家月嫂机构的管理人员徐子聪发现,公司的00后、90后月嫂越来越多,指定年轻月嫂的订单也在随之增加。威廉希尔注册在今年的学校招聘会上,他收到两千多份简历,这个数字去年是两百多份。招聘时,他也不再需要美化或包装月嫂的工作内容,说什么“母婴管家”或“星级育婴师”,因为许多年轻人直奔主题地询问月嫂的工作待遇。
在大学里,李木木学的是学前教育专业,考过了英语四级和教师资格证书,也有过一段幼儿园实习经历,履历看起来不错,但今年六月,李木木发现,站在择业的分叉口,她可选的路并不多。
李木木来自农村,家里有两个姐姐,一个弟弟,两个姐姐学的都是卫生护理相关专业,到了她高考后填志愿,父母同样给不了什么建议,她就跟着周围朋友一起,囫囵填了学前教育专业。
专业本身,李木木是喜欢的,在幼儿园的实习期间,她也发现,跟孩子相处很快乐。但她的工资是一个月两千元,临近毕业时,面试的几所幼儿园,开出的工资也只有两千多块。这个收入,李木木觉得“有点搞笑”,不要说寄钱回家,连养活自己也是很艰难的。
除了幼师和早教机构工作,李木木身边的同学不少都进入了其他行业:自媒体、互联网公司,超市导购、销售顾问,也有考公考编……李木木仔细盘算了一下,在专业对口的情况,月嫂是她能选择的工作中工资最高的 ,“那就试试吧”。
作出决定后,李木木的第一个难题是,如何跟父母开口。在许多帖子里,网友们形容月嫂是“保姆”,她担心父母更保守,接受不了。但踌躇许久,她给母亲拨去电话,得到的反馈是:“去做呗,不管你,反正你年轻,有试错的成本”。母亲点头后,一向沉默寡言的爸爸也接受了她的决定。
但父母痛快的赞成反而让李木木感受到一阵惆怅,她感觉就像高考后填报志愿一样,父母确实无法给予她有用建议和指导了。在月嫂培训中心,李木木花费一万三千块报名了全套的课程,包含催乳、早教、母婴、育婴、产康和辅食课程,学习着她从未尝试过的工作:给宝妈做月子餐、按摩、擦拭“恶露”和做心理疏导,除此之外,宝宝的一切都和她有关。
再有一段时间,李木木就要正式开启月嫂的工作。她憧憬着新的生活:拿到手的工资最低也会有五千元,慢慢就会升至八千元,做久后,住家保姆甚至可以领到上万元。到时候不仅可以过好自己的生活,还可以补贴家里和弟弟一部分。
在李木木充满憧憬的时候,25岁的高雪儿已经准备离开月嫂行业了。高雪儿来自甘肃农村,先在西安一所大专学校学习针灸推拿,后来又通过专升本,拿到了药学专业的本科学位,后来只身一人来到深圳,在朋友的介绍下,成为了一名月子中心的月嫂。
高雪儿已经从业两年多了,雇主大多数是做生意的家庭,相处起来也很愉快。妈妈们会肯定她的技能,带她吃夜宵、吃糖水,甚至一起出游,让她感觉“像对待家里人一样对待”。做得久了,高雪儿的很多订单都来自雇主介绍,这也让她想要尝试脱离月子中心,独自接单,结果没想到,接到的第一单就遭遇了迎头痛击。
首先是雇主不同意签合同,只与高雪儿口头约定,每月工资5000多元,主要住家,但只看护孩子,晚上和没有事情时,可以正常休息。想到工作比较轻松,高雪儿接受了,她的想法是,“也不求多赚钱,有一单就做一单,(我)没有那么挑”。
但真的住进房子后,矛盾随之而来。首先是工作内容增加,从约定的只是带娃,到打扫家里卫生,到准备餐食,再到给老人按摩理疗,一个月下来,高雪儿发现,自己完全没有休息时间了。其次是高度的不自由,高雪儿说,这份工作里,雇主规定她每次走出家门的时间,不能超过二十分钟。
高雪儿感觉到,雇主没法忍受她在休息,比如有一天半夜一点多,孩子妈妈醒了,同时也将高雪儿拍醒,让她“趁自己喂奶的时候,把宝宝的衣服手洗了”。高雪儿有些崩溃,但只能照做。后来她跟邻居聊天,才知道雇主家的前一个月嫂走得就很不愉快。
最激烈的冲突最后还是发生了,一天晚上,高雪儿听到宝宝在床上翻来覆去哭闹,于是起身安抚宝宝,拍打着宝宝继续入睡,还在入睡的宝宝身边放了一些衣物,环绕着宝宝。根据高雪儿学习过的幼儿护理知识,这样可以让宝宝更有安全感。
两点多,高雪儿被拍醒,孩子的妈妈指着围绕宝宝的“床中床”表达不满。实际上,高雪儿和雇主的看护理念的确不尽相同,两人以前就已经有过一些分歧了。那一次晚上,两人吵了起来。凌晨三点多,高雪儿也和行李一起,被推出了雇主家门口外。
其实平心而论,高雪儿说,她能理解这位宝妈的情绪。产后一个多月里,高雪儿几乎没在白天见到过爸爸的身影,留下宝妈和婆婆两人经常吵架。有一天,爸爸回来得很晚,高雪儿意外地撞见对方“洗澡不关门”。之后,她自己也尽量避免和孩子爸爸接触。
如今回想经历的几十份订单,高雪儿的感觉是“水太深了”,虽然享受过夸奖和尊重,但和雇主气场不合适,“寄人篱下”的日子也非常难过。难过的那一部分让高雪儿最终决定,还是离开这个行业。
高雪儿和李木木身边的朋友都不知道,她们曾经或正在从事月嫂工作。李木木并没有刻意隐瞒月嫂的经历,但也没想过要主动提起自己在做这个,至少,她不会发朋友圈分享自己的工作。
高雪儿则更谨慎,甚至父母都不知道她干过两年多的月嫂。她曾经尝试透露一些想从事月嫂的意思给母亲,如她所料,母亲完全不赞成:“就算想试,也只能短期,长期绝对不行”。至于父亲,高雪儿想都没想过要告诉他。
在社交平台上,高雪儿尝试过分享做月嫂的故事和经历,一些评论质疑她的资质和能力:“97年的也能出来带娃了?”“你月嫂拿这么多钱,人家让你干什么你还能不干?”“雇主花钱请的就是服务,别把自己当人上人”。让她感到委屈的是,“我不把自己当人上人,但我也不是人下人”。
在进入月嫂行业之前,高雪儿最怕的是被人当成“保姆阿姨”,遭遇歧视和不理解。李木木的担忧则有所不同,她列出了许多可能遇到的难题,比如怕宝妈们不喜欢年轻未婚的月嫂,怕雇主觉得自己不专业、不老练,怕能力技能不够硬,也怕会遇上不讲理、不好对付的雇主。
李木木还尝试换位思考,如果自己是宝妈,会找什么样的月嫂。她猜测,应该还是希望沟通的时候能有共同语言,最好体面一些,文化素养高一些,她进而得出结论,“能够接受年轻大学生做育儿嫂的家庭,应该都是比较高端的,有面子”。因此,李木木相信,只要自己专业知识足够硬,市场就会向她敞开大门。
作为某月嫂机构的管理人员,徐子聪也的确认为,如今随着各类月子机构数量的增长,月嫂的需求上升趋势也在减缓,市场正在达到饱和状态,雇主对月嫂的文化素养、育儿观念、沟通水平和服务意识,要求也越来越高,因此更高学历的年轻人也更有发展前途。
但已经有了月嫂工作经验的高雪儿反而有些悲观,她说,从自身的从业经历和同事反馈来看,月嫂和大部分雇主都很难达到性格一拍即合,自然地融洽相处,“雇主都是普通人,通情达理的高端客户反而是少数”。从这个角度,她还是觉得,这个行业不适合年轻人,起码她自己已经失去了积极心态。